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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7月底,我从英国伦敦回国,9月入职财新,由国际新闻转行公共政策新闻,跑城乡发展相关议题。转眼两年,今年6月,我结束了北漂生活,调往华南站。

 

从业两年,经验乏善可陈,总在马不停蹄,渴望在专攻领域有所建树,举着新闻专业主义大旗,不问来路。被焦虑情绪困扰是家常便饭,我在城市长大,工作接触的城镇化议题,晦涩又令人心向往之——农村留守妇女抑郁症、困境儿童、艾滋病村、红木贸易滥觞......采访时欠了新闻敏感、突破能力、问题意识,写作时少了认知基础、分析能力,令我沮丧。

 

一名新晋驻站记者,四顾茫然之际,有幸得到香港浸会大学亚洲记者访学项目(HKBU Journalism Fellowship Scheme)的垂青。感谢浸大给予一方书桌,重温初心。

 

短居在港,总让我想起伦敦。在那儿,比起私下里关起门来畅所欲言,公开场合换用四平八稳的正确语言,我曾真切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靠近一个鼓励质疑、观点相互竞逐的舆论场。比之伦敦,香港文化,扎根于华语,浸淫于西洋,现代都市混杂、多元、不纯粹的特质,在互联网的助力下,更加分崩离析,但矛盾的是,这个空间包罗万象。

 

近年来,紧张升级,暂且不以"理性/不理性"盖棺定论,置身如此舆论场,难免激起对"记者"身份认同、职责与边界的再思考。

 

重返课堂,为期一周的"普利策新闻奖得主工作坊",将访学生活推至高潮。传理学院济济一堂,8位普利策得奖主的十五场讲座:"寻求真相:调查报导和公共责任"、"新时代下的旧新闻手法:如何利用传统报导原则揭发美国参议员候选人摩尔事件"…… 场场座无虚席,不少学生席地而坐,簌簌的笔记声,此起彼伏。

 

纸媒式微早已不是新闻,一定程度上,新媒体记者(new media journalist)、全民记者(citizen journalist)远比调查记者更吃香。作为信息的收集者、集成者、传递者,记者享受著信息技术带来的便利。同时,社交媒体资讯负重、失焦、虚耗,媒体人口若悬河,缺乏反思、混淆视听,总是轻巧、讨喜,不断生产著沟通理解的断层。面对信息庞杂如迷宫,人与人之间,往往是猎奇成形,共情难抵。

 

尤其是,若将"全球化"至於显微镜下,世界虽紧密相连,却貌合神离,立场先行,新闻甚至沦为意识形态的弄臣。我们更是因人种、地缘、阶层而亲疏有別。媒体到底是现实的破局者、社会公义的捍卫者,还是本土、国家和世界等不同尺度"想像共同体"的巩固者,刻板印象的生产者?

 

新技术赋能,喧嚣已久,媒体机构、媒体人除了思变,是否需要更多思辨呢?

 

 

从线索到新闻

 

普利策工作坊的重要议题之一,是探讨新闻操作手法在新技术冲击下,该如何坚守价值与适应变化。

 

数位普利策得奖主都强调,在智能手机普及,全民记者时代,经过传统训练的记者,仍然是"必需品"。与大众提供的信息相比,可信度是新闻专业主义的核心理念。即使记者作为gatekeeper(守门人)的形象早已祛魅, “社会公器”的职业信条,不该被遗忘。

 

"采访对象提供的每个细节,我们都会想方设法求证。"来自《华盛顿邮报》(The Washington Post)的记者Stephanie McCrummen与邮报团队,凭借着对美国阿拉巴马州共和党参议员Roy Moore涉嫌性侵调查,获得2018年第102届普利策"调查报道奖"。

 

普利策评奖委员会称赞该报道,"凭著目标明确、锲而不舍的报道,揭露了某参议员候选人性骚扰未成年少女的过往史,以及其不择手段地对相关报道的妨碍,改变了阿拉巴马州参议员竞选的角逐。"

 

我和财新同事专访McCrummen时,她告诉我们,新闻线索缘於Moore"喜欢年轻少女"的秘闻,但事发在40年前,Moore当时是地区助理检察官,要收集证据,并非易事。邮报记者面对受访者提供的信息,态度始终存疑,花了大量的精力进行事实核查、交叉验证,包括:采访熟悉受访者性侵细节的知情人;查阅证明受访者可能在场的法律文件……同时,记者们还曝光了一位伪装成受害者、另有所图的女性。 

 

从线索到最终出版,新闻产生的过程,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疑问,常常是漫长而隐忍的。 

 

"你们对数据感兴趣吗?"2014年,《南德意志报》记者、国际调查记者联盟(ICIJ)长期合作记者Bastian Obermayer接到一个匿名电话,称其"想要揭露这些恶行"。最终聚集了1150万份、2.6TB文件,来自80个国家和地区的370多名记者,在一年时间内进行研究、取证。没有人走漏半点风声,使调查得以持续进行。2016年4月,"巴文件"公布,揭开了离岸金融交易的冰山一角,不到24小时,冰岛总理宣布辞职……在舆论狂潮中,权贵资本的遮羞布,再难欲盖弥彰。

 

 "当我做文件时,一年都没有写別的文章,甚至没有读者意识到这点。"Obermayer在工作坊开幕式上打趣道。

 

在新媒体时代,网站、刊物并行,是媒体存活下去的"标配",对于初出茅庐的新记者而言,日常新闻与深度报道该如何取舍,分身乏术。

 

十月初,我在首尔参加亚洲调查记者大会,与同行交谈时,我心虚地告诉大家,当了两年职业记者,作品乏善可陈,至今交不上令自己满意的答卷,所以还在这个行业里挣扎。今日面对普利策得奖主的分享,顿觉脸红,自哀自怨系"生不逢时"的记者,我是不够勤奋,还是缺乏定力?恐怕两者兼具。

 

不可否认的是,网络在某种程度上也开阔了报道的视野和空间。"数据新闻"是工作坊上另外一个热词,Matt Carroll教授是2003年普利策公共服务奖的得奖主,是电影《焦点》(Spolight)的原型,他的新身份系在美国高校新闻系,教授数据新闻。Carroll鼓励学生们,要拥抱数据,学会与数据打交道。

 

尤其是,解释性报道善"刨根问底",其中,数据即是链接微观个案到宏观全景的关键,延伸话题的基石。集成数据、分析数据、解释数据,多数记者毕竟不是文学家,新闻写作不仅仅是手艺活,也是技术活。

 

记者不是社会运动者

 

"这是他们的故事,別人的故事,不是你的。请你的情绪'出去'( Keep your emotion out)。"言谈间,McCrummen表现出的冷静与克制,令人钦佩。

 

一次次向采访对象提问,一次次将自己拋出认知的"舒适区",学会提问,尤其警惕以"意见领袖"的姿态介入,这样的提问者与倾听者,或许更易获得受访者的信任与尊重,尽力使对话氛围,接近平等。

 

2017年,反性骚扰和性侵运动於好莱坞演艺圈发酵,引起全球范围内如火如荼的公众热议,不乏媒体人身兼数职,口诛笔伐。在专访中,McCrummen坦诚,自己作风比较"老派",强调记者的职责,是在参与性侵事件报道时,不应持有预设的立场,先入为主。 

 

"在报道过程中,我们没有去寻求一个确定的结果。记者不是社会活动家。"McCrummen表示。(详见财新网报道2018年普利策奖得主:记者并非运动者 如何报道性侵争议http://international.caixin.com/2018-11-06/101343446.html)

 

想起年少时热血,因为记者这份职业牵系的"英雄情结"与使命感,"不想改变世界,干嘛当记者"这更像是一句童年玩笑话了。浪漫化职业属性,反而徒增负担,现在支撑我走下去的,更多是可遇不可求的 "理想主义"(个人理解是对"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思想"的美好愿景),是孜孜不倦的"专业主义",最重要的,是依然旺盛的好奇心。

 

如写尽人性黑暗、深邃、隐密、虚伪、肮脏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所说,"我们首先是善良的,这一点最重要,然后是正直的,然后--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。"能纪录时代的灰度,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。

 

我曾问一位记者前辈,"您相信客观吗?"她答,记者做不到立场完全"中立",但至少可以追求"客观"。

 

在充斥著情绪建构的新闻现场,理想中记者的姿态,是抽丝剥茧,揭开各方利益诉求点,拼接碎片,呈现复杂而骨感的现实,无限地接近真相。如果非要"自我审查",那么,请将将"道说"掺杂的"导向",好好筛筛。

 

我关心一切,但并不热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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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hulun

Shulun

3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不仅仅关心粮食和蔬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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